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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環之下的哈佛

真實的哈佛凌晨是怎樣的?

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多數人想像中的哈佛凌晨是怎樣的:坐滿學生的圖書館,挑燈夜戰的讀書人。

經濟學認為教育回報有兩種形式:其一是通過技能和知識提升生產力;其二是通過進入某一圈層讓外界信服自己的能力,即信號價值。

而當信號價值被無限放大,真實價值被遮蓋,虛榮和驕傲可以因多數人的不理性而被理性地視為無差。

訪學臨近尾聲,謹以短文記下所聞所思

(註:本文人物均採用化名)

自由而無用的課堂

「我對哈佛的教學質量略感失望,」來自巴基斯坦的計算機專業本科生Amud說。」這裡不缺優秀的學者,可是不同課程的教學質量差異很大。很多教授在自己的領域裡很有權威,但並不是很會傳授知識。「

Amud是威廉士學院的大三學生。2023-2024學年,他來到哈佛,成為三十位本科訪學生的一員。

而對於非美本的訪學生而言,更大的文化衝擊在於課堂氛圍:比起內地或歐陸某些高校更常見的傳授為主的課堂,哈佛課堂的學生參與度明顯更高。

以筆者自己所上的課為例,一門兩百多人的大課,每節課至少有1/4-1/3的時間是學生和老師的互動,小班課的比例可能會更高。「問答就像聊天,師生間沒有很明顯的界限。」來自內地某高校的訪學生Mick評價道。

互動的利在於參與感和習得度,風險則在於顧此失彼,成為小部分人的狂歡。決定成敗的是老師的控場能力。也因此,有些老師會選擇將討論留到每周的討論課,減小因」霸麥「而偏離教學軌跡的風險。

除了互動,在課上隨意吃喝,即使遲到早退也不會」夾起尾巴「做人,與內地或歐陸許多高校相較,台上的老師鮮用規則或懲戒維持自己的權威。少了幾分秩序,多了幾分鬆弛,也是這裡的一大特點。

而鬆弛感就像美酒,淺嘗輒止則心曠神怡,縱慾過度難免天昏地暗,一事無成。

放之校園,這種鬆弛感已是一種現象,滲透著每一個課堂。如果老師的控場能力不強,很容易失衡,擾亂正常的教學節奏。這種現象與文化息息相關,不論是遲到還是互動,歐美學生(尤其後者)的占比總會不成比例的高。」同樣是遲到,講座課上教授可能會開個玩笑,但討論課上法國助教會毫不客氣地戳破藉口。「Mick說。

文化的優劣並不是正確的問題,最終的答案也只會是相互適應。但暫時拋開秩序不談,許多內地高校都在強調從「教」到「學」的轉變。

僅以復旦為例,據筆者過去一年的採訪經歷,從醫學,思政,社科到理工,對師生互動和課堂討論的重視程度愈來愈高。大多數改革的做法聚焦於考評機制:不論是對教師教學質量的評估,還是學生成績評定。政策制定者希望通過績效的改變反推風氣的轉變。

單從學生端的反饋來看,從卷考試卷作業到捲髮言,改革產物經常走向畸形。但另一方面,穩定的課堂也能至少保證教學秩序,「讓老師把該講的講完」。

秩序與鬆弛,掌控與參與,就像光譜兩極,折衷似乎是永遠的解。

但課堂效果只是故事的冰山一角。

誰的競爭錯了位?

「哈佛出了名的給分好。」現在哈佛攻讀化學博士學位的Jung說。在過去的幾個學期,他曾給導師的課當過助教。

沒有正態分布,沒有對高分的限制機制,大多數的哈佛學生都能得到一個「好看」的分數。「大家的GPA都不會很難看,同輩之間也不會有特別強的競爭壓力,至少在成績上。「來自DC,即將畢業的文學學生Tray也表示。

哈佛規定本科生每學期最多選修四門課(有些專業是五門),每門課的內容量都會比內地高校同等學分的課程高出不少。以筆者的課為例,四門經濟學專業課,每門課平均一學期有40-60篇論文,2-4本書的閱讀,8-10份作業和期末考試。少許課還會有額外的課堂展示,學期論文或小組作業。

與紙面的工作量相比,更讓學生不得不關心的是成績壓力。

在復旦(和類似高校)的體制下,為了取得高分,就意味著每一份作業,每一個pre,每一次考試都要超過至少30%的同學。

在哈佛的體制下,分數更關乎對課程內容掌握程度的絕對值。除了「好看」以外,不限量供應的績點制度也緩解了課堂的內卷。

兩種制度的副作用都是考試過敏,但出自不同的原因:一個源於有沒有卷過他人,另一個源於有沒有超過自己。

當筆者向Tray介紹了自己學校的績點制度後,他露出了同情的微笑。「我知道這麼說不太好,但這在一定程度上很符合對東亞學生對刻板印象。」

考試以外,成績的分配也間接決定著課程內容的走向。

「沒有正態分布,老師就不用糾結如何令人信服地量化每個人的表現,從而聚焦於一些更有實際意義的問題。」Mori說。

Mori是筆者的鄰居,年初剛從慕尼黑工業大學(TUM,後稱慕工大)碩士畢業,現在哈佛研究生院訪學。

「慕工大作為德國最好的高校之一,在教學上已經是最前衛,但很多時候還是擺脫不了傳統德式工科的方式。」

Mori口中的傳統德式工科:一板一眼的數學推導,作業+考試的考核方式,正態分布的賦分機制。熟悉的配方。

「我是環境工程與商科交叉專業出身。這理應是一個實踐性很強的項目。但在慕工大管院,大部分課程還是以傳授概念和理論知識為主,而哈佛商學院的課程更強調解決現實問題,沒有學科界限。」

以風能發電為例,慕工大的教學方式讓學生更牢固地掌握數理和工程知識,而哈佛以案例為中心的教學模式則在此基礎上教會學生怎麼決定裝機容量,如何遊說政府和居民採用清潔能源,如何尋找投資和供應商等等。「兩種體制各有利弊,取決於學習的階段和專業。」Mori介紹道。

正如所言,在涉及有條線,數理性強的內容時,哈佛體制的訓練很多情況下並沒有優勢。「在軟實力上哈佛學生大多都很強:做項目,實習,辦活動,創業......但涉及硬實力,優勢並不明顯。」經濟學大三的中國學生Crag評價道。

競爭是逃不過的,只是環境不同,賽場不同。

本末倒置,或是獨樹一幟?

哈佛校園導覽中有這樣一個知識點:園中雕塑上的校徽,有一本書被刻成了向下放置。

相傳這是告誡學生,真理有時不在書本,所以要時常放下書本,走進社會。

在17世紀的語境下,這句話顯得彌足珍貴。而放在當下,拿起書本反而變成了新鮮事——不論字面意義還是象徵意義。據多家美媒報導,今年起,不少高校重新提高了標化成績在錄取決策中的占比,和國內推動「綜合評價」,降低「應試」濃度的風向再次形成對比。

這是教育資源分配的產物,也是教育理念試錯的作用。失衡的勞動力市場供需帶來的緊迫感和「通識教育」導向下本科學習與求職需求的不匹配共同推動著學生在課程外尋找著力點。這種現象因學科而異,但具有極高的共通性。對於不少哈佛本科生而言,課堂之外,至少是同等重要。

以哈佛校報/緋紅報(Harvard Crimson)為例,據現任主編Sellers,報社每學期都會有200-400位學生參與報導。「大部分是為了給簡歷增添經歷。」作為一個由學生營運,財政獨立且具有獨立裁決權的新聞機構,哈佛校報在近年來還承擔起麻省劍橋本地媒體的角色,培養了一批批學生新聞採編、營運管理和市場營銷的能力。「每年都有不少學生通過Crimson的經歷,走上和自身專業不同的職業道路。」Sellers說。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認同這種教育模式。尤其在人文社科的傳統優勢領域,存在不少對「過度就業導向」的批評聲音。而也有很多人擔心當「課外」占據了過多經歷,課程本身是否本末倒置,成了次要。「我們的閱讀清單匯聚了這個領域最值得讀的研究和文獻,但很少有人真的去看。」擔任課程助教的經濟學博士生Andreas說,

「大家都有上課以外別的事要做。」

去掉光環成為偽命題

對攻讀拉丁文學博士的Vince來說,和哈佛的緣分是曲折的:他的父母是上一代華裔移民。由於家庭經濟條件,高中畢業的他選擇從加州輾轉去往巴黎索邦攻讀本科。「一方面因為喜歡拉丁文學,另一方面法國公立教育當時還是免費,成本相對而言低很多。」

如果說對美國學生而言,高昂的學費是難以逃脫的命運,對大多數國際學生而言則是opt-in的坑。「單就教學質量來說,其實高校間的差異並沒有多大。重點是選擇之後你怎麼面對。」Vince說。

作為研究型大學,教學質量只是評價的一個指標。但對大多數學生而言,學校名字背後的信號價值,或許是在選擇時的更重要參考。「很多人正是在為此買單,」正在哈佛繼續教育學院(extension school)攻讀數據科學碩士的Bratty說。因工作原因,加之因曾在海岸警衛隊服役而免除學費,Bratty在五年前選擇了這個項目。「比起其它研究生院,這個項目提供的課程在質量上並無太大差別,而學費缺低了近三分之一。但很明顯,更多的人寧願花更多的錢去買一個『更有價值』的學位。」

哈佛,藤校,985,top3,QS排名......當社會對標籤價值認同到了一定程度,想去掉信號價值談論實際的教育回報,或許變得很難。心理作用和實質改變交織,刻出無形的圈層,禁錮著里外的看客。

畢竟虛榮和驕傲只有一線之隔,當信號價值被無限放大,它們甚至可以因多數人的不理性而被理性地視為平等。

而在耐心成為稀缺品的時代,單單兩個字就能起到篩選作用,就已經是營銷自己時最無價的資本。

就像這篇文章,如果標題里寫的不是哈佛,你還會點進來嗎?

2024年4月於波士頓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流光彳亍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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