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幼家貧，經常無菜可吃。記得1960年，蔬菜都要供應，茴子白、茄子都要論斤論兩地切開來賣，那點菜根本不值得一炒，沒菜時只好醃碟蔥花下飯。後來大饑荒雖然過去，但父母午間常常來不及做菜，醃蔥為餐桌上常客。及至文革，父母單位天天晚上開會，組織大家學習偉大領袖的最高指示，晚飯匆忙時也多用醃蔥來湊合。
中國有句俗語，叫做「看菜吃飯，量體裁衣。」意思是看著菜的多少來吃飯，否則沒吃完飯菜已經吃光了；量好了體型再裁剪衣服，節省布料。一碟醃蔥，全家用來下飯，日子過得是否有點悽惶？或令人唏噓？但心中裝著解放全人類雄心壯志的我們，當時並未感到有多麼不堪。
醃蔥非常簡單，沒有技巧。將蔥切碎，裡面倒上醬油、醋、胡油拌勻。比例約為4:2:1，當然可根據個人口味調整。最好再加一些鹽，這樣蔥花即便一頓吃不了，蔥葉仍然碧綠，不會發黃。
我喜歡吃醃蔥面。那時因為貧困，如果有幸能吃到一碗的醃蔥面，簡直是幸運之極。只有生病了，才能享受母親的醃蔥面，如果病情嚴重，母親還會加顆雞蛋。因此，我經常盼著生病！
醃蔥面的製作方法是，先在碗底舀兩勺醃蔥，水開了之後，倒入適量開水稀釋。之所以需要這個步驟，是因為開水可以將蔥的生味去掉。然後剩下的開水繼續煮麵。對我來說。最不可以省略的過程就是用開水勾兌醃蔥汁的過程，開水讓香油以及蔥的香味徹底擴散開來。之前試過不用開水的，我不太喜歡生蔥的那種刺鼻的味道。
我最喜歡煮麵的過程，沸騰的水面上熱氣氤氳，麵條在水裡歡快地上下翻騰舞蹈。面不能煮的太爛，多少有點夾生就要撈起，然後再澆上醃蔥汁。一碗白水醃蔥面下肚，額頭便開始滲透出細膩的汗珠，鼻尖也亮晶晶的，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醃蔥面是非常快手的一道面，五分鐘即可搞定。如果麵條下鍋時再同時煮上幾片菜葉，撈進碗裡時再擱進一小勺豬油，那味道就更加完美了。如果再有一顆荷包蛋？我不敢奢望。
我吃醃蔥面時，喜歡把麵條卷到筷子上，然後一口吞下去。有時還一根一根地吃，找到麵條的頭，然後噓地一聲吸下去，啊，那種感覺真爽。有一次，我吸得過猛，嗆著了，害得我難受了好半天。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吸著吃了。
我直到如今仍然喜歡醃蔥面的味道，清淡、醇香。在外面大魚大肉吃好了，回家就想吃一碗醃蔥面，方便、快捷、熨帖。還有啥飯比這更讓人懷舊的呢？
《菜根譚》中寫道：「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大約把簡單的食物做成美味與把簡單的生活過得有滋味一樣是種境界。
二
「和和（讀huohuo）飯」，是曾經盛行於雁北的一種極其普通的家常飯，「和」就是把各種食物混在一起的意思。
和和飯年深日久：元代《雍熙樂府》卷六《粉蝶兒•慳吝》說：「早飯白粥才餐過，到晚來又插和和」。還有：「炒菜水休要丟，煮肉湯爭忍潑。碟兒中剩菜又有偌來個。不分老少由他吃，那問尊卑一例喝，只有兩件兒難發落。饅頭皮曬成醬，黃菜餡兒插作和和。」
通常雁北人所說的「和和飯」有莜麵、豆面、蕎面、白面及熟豆麵糊糊等五種。
「莜麵和和飯」的做法是：將山藥切成大塊兒同小米熬到一起，再將適量的莜麵溶成生麵湯倒入，旺火熬之，將近熟的時候，加入適量的食鹽，直至熬成爛熟，趁熱盛食。它兼有稠飯、稀飯的兩種特色，連吃帶喝，熱乎入法。
豆面、蕎面、白面和和飯，皆是將面擀、切成的「柳葉兒」面片兒煮入小米稀飯中，其中事先已者入適量的山藥條兒，熬熟後熗入素油、蔥、鹽食之，兼有面飯與稀粥之特色，既節約，又入法。
「熟豆麵糊糊」是將豌豆炒熟，去皮後磨成面，叫做「熟豆面」。把適量的熟豆面涮入小米稀粥中，熬成交融乳狀的糊糊，喝之香甜可口，頗有油荼的韻味。
和和飯其實並無技術含量，往小米稀粥里添加何物也無定則。晉中、晉南也有將白面、雜麵做成麵條、「圪蚪」「擦尖」，煮入其中混合食用。具體做法是先在水中煮上適量的小米、黃豆、南瓜、土豆、紅薯、紅蘿蔔、白蘿蔔、山藥豆等，待熬成粥狀基本熟後，再下入麵食。有些人家為了提味，最後還要加些韭菜、蔥、芫荽、生薑末、鹽之類，和和飯就算做成了。
劉寶瑞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是和和飯的近親。他說的雜合菜剩菜湯兒、是用乞討來的白菜幫子、菠菜葉兒、餿豆腐和剩鍋巴碎米粒熬成的湯。如果裡面再加點麵疙瘩，活脫脫一鍋和和飯。
昔日農家人口多，用七勺鍋熬一大鍋和和飯，全家人盤腿坐在熱炕上，一人端一個粗瓷笨碗，同時吸溜，呼啦啦響聲一片。人人喝的汗潑流水，一碗熱糊塗、熱漿糊，一點點潤開乾渴的喉嚨，食物順著食道滋潤下去，竟是熨帖著五臟六腑有說不出的舒服。
在六七十年代那個「瓜菜代」的日子裡，人們沒有足夠的糧食來製作各種精美的食品，於是，「和和飯」就成了家家戶戶的常食了。為了節省糧食，主婦們抓一把小米熬成粥，然後把撿拾來的土豆、南瓜、菜幫子、菜葉子一股腦地煮到粥里，再下點雜麵片兒，擱點食鹽花椒面，一鍋最簡單的「和和飯」就做成了。其實，說白了也就是一鍋大雜燴而已，僅比「豬食」的味道稍好一些而已，而且因為沒有多少「油水」，這樣的「和和飯」吃下去沒多久肚子就會感到飢餓了。有些家庭還不得不往這樣的「和和飯」里再加入糠麩用來充飢。
現在，很少聽說人們再吃和和飯了，這樣的日子已成歷史。
2017-01
